【原创】枕边人（二）
“据说最近王上对陈国来的那个质子……相当宠爱呢。”
“别说，我在路上偷瞄过一眼，长相确实是好，不过……”
不过谁都知道王上好美人，枕边人换了一个又一个，没长性的。谅现在这个多么受宠，也免不了新人笑旧人哭的下场，一直如此，从无例外。
流言絮絮，如晚秋的风一般潜入庭院又无声溜走，好似轻缓到没留下一点痕迹。却在不知不觉间带落了枝头的几片叶子，那棵树终于快变空了，所幸还有些剩的，不至于真的跟秃驴一样。
而陈言独自坐在庭院中央，脸色被艳丽的披风衬出一点苍白，既没有笑也没有哭，只抬头看老树掉叶子。
周琚踏进这里的时候，便见眼前的一切，见这沉沉的静谧都在那人身边化开，整颗心好像都变成了不同的质地，柔软飘忽，透着温凉的意味，像初霁的云，直让人忍不住勾唇微笑。于是他也这样做了，他笑着走过去拥过陈言，问：“想什么呢？”
“无甚，只是看叶子。”
叶子有甚么好看的呢？然而这是陈言嘴里吐出来的，于是便让人觉着枯黄的叶成了金子打的，就连发呆也成了高于常人的风雅情致，可见他多非同一般。周琚靠近了陈言的耳边，带着点低沉的笑意，呢喃一般地把这话道来。其间还不时吮吻他的耳垂，于是这话语也和湿软的吮吻浇在了一起，冒着热气，生生蒸红了怀里人的耳朵与露出的半边脸颊。
周琚特意没有去看陈言的另半边面容，他喜爱留有余地的遐想，又或者是，他是在等着那人的主动。果然，陈言就转了头去瞧他，眼角浸着抹笑，这是周琚第一次见他的眼睛弯起来而没有苦涩的味道，虽然只是淡薄，不过聊胜于无，更甚者带着点亲切。
转念却心道，陈言相貌虽好，却完全与亲切无甚瓜葛，这股子熟悉感是哪里来的？他翻来覆去思索不出，只得认定是前世缘分。
真是好看。忍不住再看一眼，他心里这样说，满意极了。却又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是被这一抹弧度割裂开了似的，一半带点调笑，温柔地凝视枕边人穿花拂柳的面容，另一半却隐隐不安，好像心里头那根多年静默的，拴着铃铛的线被拨弄了，哗啦哗啦地响起来。
他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清道不明，事实上他连何人不对劲都弄不明白。是自己？抑或是陈言？要么是穿过稀疏树叶的光？
他能隐隐感到自己的，那颗埋藏在深处的心的不同，却无从知晓发生了什么。而他同样也无从知晓，当质子第一次到这里，凝视着斑驳的宫墙时，内心的感受与他不可谓不相似。
杀伐果断的君王有着敏锐如利刃的直觉，却因身居高位太久，一时忘却了如何参透，只是满意，即使不清楚满意的来由。他抱紧了怀里的人，想着，他可真是好看。
立于宫门之下质子心里却也是满意的，心想，我可是等你很久了。
这才只是个开头。
“宫里有个相面的，你要瞧瞧吗？”
“相面？”陈言从榻上起来，“做什么？”
“挺有意思的，”周琚手撑着头侧卧，懒懒道，“很多事都算的挺准，寡人朝堂事忙又不能一直陪着你。你若无聊便可找他解解乏，找点乐子。”
陈言看他一眼，起身去倒茶，宽大的袖挡住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，音调依旧是一贯的冷清：“也好。”
他给榻上的君王递过倒好的茶水，那人接过杯子却只放在一边，趁机抓住手，好一番厮磨。
他既不推拒也不回应，手也不再抖，眉眼淡淡一如往昔，好像方才的心绪震荡只是错觉。
当然，他自己知道不是。无论是听见周琚的话时，现当下他独自走进那个小院时，抑或更久以前，自己的兄长登上王位，抑或亲眼目睹那个人的身首异处时，他都知道，不是的。旁人总认为他心性淡薄不被外物所扰，怎么可能呢，欲望本就是伴着人心长出来的，再如何割划，也不过是溅出血来，无论如何也分不开的，他陈言既不是神仙也不是佛，只是个人而已。
当然，是美人，美人是需要哄的，是需要千娇百宠的，周琚说的是没错，但陈言不一样。
“吾观公子面相，当是天下之主。”
“若我当不了呢？”
“那林某愿以命来抵。”
“我要你的命做什么？你死了便能让我收了天下？”
“不，但假若我死了，公子便有了更好的助力。”
“谁？”
他走进小院，里面只有一人，是与记忆里相似的面容。
“你可认得林古？”
“那是微臣兄长。”正写着什么的青年刚抬头，闻言便是一惊。他细细端详面前的人，立刻意识到了什么，手上的东西一丢，趴在陈言面前便是一个大礼下去，也不管小院里的尘土是否弄脏了袍子。
绝对的敬畏与臣服，那是陈国乃至整个天下对君王的最高礼节。